被遗忘的小区

2018-01-12 14:52:24
文艺

我儿时居住的小区,是我目前记忆里最庞大辉煌的建筑。

它的占地极广,每栋楼之间相隔着很大的距离,保安的日夜巡逻需要骑自行车。夏天茂盛的树木勃勃生长,南方城市四季翠绿的树叶直接伸进房间的窗户里。

用于行走的大理石块被切割成不规整的形状镶嵌在地上,小时候的我跳跃着,想遵守着自己定下的“踩在同一个颜色上”的规矩。

还有人造的瀑布。夏天是有水的,水帘子从石砌的台子上一层层飞下,我想拦住一汩水流,却总是无功而返。冬天停水的时候,就可以一层层踏上顶端了,把瀑布的源头踩在脚下。

假山立在水池上。水池是鹅卵石铺就的,旁边还延伸出几道水渠,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里面有蝌蚪,那大概是我人生中和软体动物最亲密的接触了。那时的每个夏天,我都会跳进去捉蝌蚪,但总是几天之后就被家里扔掉了。据说它不是青蛙而是蛤蟆,但至今也无从考据。

我家住在花园最中心的一栋楼,楼下是管理处,住着花园的清洁工们。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爷爷,他被晒得黑亮,笑起来的时候褶子在太阳下反着光。他每天都戴着一顶编织帽,推着装满枯黄的落叶和垃圾的垃圾车在路边走着。他最喜欢笑。他和我妈闲谈时说,来做这份工作只是为了不在家里闲着,不用拿孩子的钱看别人的脸色,自由自在。

我家对面的一层是收费的摩托车单车保管处。那里的白天黑夜总是很昏暗,白天是采光不好,晚上大概是灯开得少的缘故。那里也有一个老爷爷,我隐约记得他在里面的房间,不太洁白的蚊帐,一套木桌椅。一墙之隔的都是车,墙上挂着一块价格版,贵的便宜的价格都一样,禁摩以后写着摩托车停放价格那半边已经相当于作废。

曾经,这是一个事业单位的福利小区。在上个世纪还有分配制度的时候,这个坐落于区府后门的小区是所有人的骄傲。楼下是医生,对门是同事。孩子们大多在大家住进来的一两年后出生,因此我们有很多同龄人。大家从花园的,也是全区的唯一一所公立幼儿园毕业,又进了大门开在花园里面的全区第一的小学,九年都被安排进专门的班级来延续同班同学的身份。

可是啊,随着周围不远处的高楼拔地而起,电梯房的普及,许多人纷纷离开了这里。新住户慢慢变成一些低收入群体。后来,政府撤资,物业移交给物业公司,于是花园逐渐破败,瀑布四季都停水,假山下长满枯草,几乎看不见曾经满花园巡逻的保安们。

每天来往的人群,只有从外面进来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他们来了又走,正如曾经这里面的人。

我以前从来不喜欢看乡村文学,不喜欢看乡土作家笔下的那些离村的人们和留下的荒败的田地。因为我从出生就是城里人,我生在深圳长在深圳。可是现在面对着它,我突然明白了乡土作家们面对着自己人走茶凉的故乡时,内心是怎样的悲凉和无奈。

是的,这是深圳。

这不是中国北部中部西部的任何一个地方。

在日益加快的深圳速度中,在城市化进程这个漩涡的推助下,还有那么一些地方,被静静地遗忘在角落。它们天上的云都快被卷进漩涡里了,却没有人想得起它们。

我不知道那个爱笑的清洁工和在昏暗的底层看守自行车的爷爷现在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减薪或者解雇,还是说,他们早已不被需要了。

会不会没有人再需要停放自行车了呢?放共享单车需要收钱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也离开了那里。

我仍有位童年玩伴住在那里。我们大多数人只住了十二年,而他住了十八年。

我很想现在就点开微信问他,问他这一切的一切,问他,会搬家吗。

可是我不敢。

我不敢知道,更不忍心知道。

就让他们那样留在我心里,空着一个不清不楚的结局吧。

可能几十年后的旧城改造,也未必能改得到那里呢?也许那个时候,我能把小时候住的那套房子重新买回来呢?

不知道曾在那里住过的几百户人家,还有谁会记得这个花园呢。

作者/通讯员:刘婧媛 | 来源:17编辑出版学1班 | 编辑:伍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