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2018-05-21 09:59:54
文艺

“再见!再见!”张超挥摆着手臂与同事告别。摩天大楼的霓虹,呼啸的汽车,都市里的一切夹杂着夜风在他的眼前旋转。夜晚的灯光好像相机的闪光灯,他每走一步都像面对着一个个的快门。

“小心点!经理。”

张超感觉到右臂被人搀着,人也跟着被拉了过去。没错,自己升做部门经理了,也因此才有了今晚的庆祝。

“经理,经理,你的手机响了。”

张超一次次去掏自己的手机,可他找不到自己的口袋。

“经理,是伯母打来的。都打了9个电话了。”

“可能有什么急事,我帮你打过去问问。”

……

“经理!经理!”

张超看到公司里小李的脸在自己眼前一会大一会小,他的嘴巴还很滑稽地一开一盍,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张超感到自己的头更晕了,整个夜空也在震颤。夜空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只有乌云,还有乌云下弥漫着的惨淡红光。

张超觉得自己的骄傲被一层一层地剥落。他多想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可是传到身边的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又是那么真实,那从四周暼来的目光是那么地刺眼,一如当年。他的脖子开始收缩,视线不断退却。他看到了自己衣服上的纽扣,看到了自己的衣领。他已经很久没有低下自己的头了,润湿浸透了眼帘,目光也开始模糊起来了……

那些议论声,远的近的,仿佛都戛然止住了,但是张超反而更觉难受……

那时的张超也垂着头颅,但身边却有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教室里的同学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窘迫。张超双手攥着笔杆,两根拇指在上面急促又无声地抠着,一股热浪从他的脸颊一路延伸到了耳际。如果可能,他一定不会告诉她这个家长会,或者至少叮嘱她不要做那些……

回家的路上,张超低声吼道:“你为什么不能买件新衣服再去?为什么不能忍住,别在学校里捡垃圾?这让同学们怎么看我?”她愣了一会儿,并未说什么。

晚饭时,她近乎讨好般地做了他最爱吃的荷包蛋。她脸上挂着笑,筷子不停往张超碗里伸。

“来来来!你最喜欢吃的荷包蛋。”

“我不吃!”张超说着,就把鸡蛋拨回盘子里。

“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

“都说不要了!”张超丢下没吃几口的饭,就跑回房间了。

“砰!”随着房门发出的声响,追到门口的她也安静了。

张超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但门已经被他反锁了。门口彻底地安静下来了。

夜深了,张超在床上辗转反侧。除了今天的不愉快,还因为,他饿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张超往门口看去,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带着是否是错觉的疑虑,张超蹑手蹑脚来到了门口,贴在门板上的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

“咔嚓!”夜里响起了一声脆响。张超双手扶着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看到自己房门外一颗小灯正亮着。

在一股淡淡的香气中,张超注意到地上一碗正冒着热气的面条,而屋子的其它地方仍是一片漆黑。他端起面,发现上面放着两根香肠,而她每次做面都会放的荷包蛋这次并没有出现。他支着胳膊蹭着门缓缓关上。在自己的房门还没关上前,他听到了一声“咔嚓!”。又一声更响亮的“咔嚓!”在张超的房门关上时响起。

生活又好像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但一些新的变化却在提醒着张超,一切确实不一样了,比如老师突然的关心,同学不时的窃窃私语,以及无处不在的奇特目光。这一切,尤其是同情的关怀,宛如利箭般刺入张超的心里,将他那敏感的自尊洞穿。

他开始封闭自己,拼命地学习,升入名校,进入名企。光环加身的他与所有的故友断交,刻意地疏远独自抚养自己成人的那个女人,企图逃离那段暗黑的经历,还有那个破落的,堆满着废品的家。

曾以为尘封至漠然的情感,此刻却像午夜涨起的海汐将张超一次次淹没。最近的一次想念是什么时候,最近的一次电话说了几句话,自己漫不经心的一句“再见”,那个人是不是小心翼翼攥着电话,屏着呼吸唯恐听漏一个音节,一个语调。太多的有关那个人的事情被排在了日程之外,因为已经习以为常,有关于她的一切只能留在如今的回想。无法抑制的悲伤汹涌在收缩着的心脏中,好像有一条绳子将它不断缠绕,不断地扭出一个又一个的死结。他想要在一片漆黑中寻找一条通向往昔,通向那天,那个夜晚,那个不断振动的手机的路,他不断地在黑暗中奔跑着,大声呐喊,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但事实上,他只能默默地站着,无力地承受着那个结果。在一次次幻想破灭后,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至亲——母亲从自己的世界永远谢幕的事实。

他看到她了,那个身体佝偻的女人正静静地躺在染红了的担架布上,她双手护胸,手指呈现紧握的姿态,像是拽紧着什么东西似的。护士轻声地解释道:“这是她的手机,我们费了好大劲才从她手里取出,联系到你的。” 张超颤抖地捧住手机,点开了系统提醒的草稿箱,一条待发送的短信映入眼帘:“超,26岁生日快乐”。他好像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在手机上一个键一个键按出一个又一个字,在历经几次输入删除后,终于如释重负地按准了信息,就在即将发送的那刻,死神悄然而至,尖锐的急刹声鸣起。

张超压抑着自己的呜咽,认认真真地看着母亲的面容。原来她已经老了,密布的皱纹相衬着灰暗的白发,自己却从未察觉。自那天起,从心里的距离,到上大学和工作的路程距离,他与母亲渐行渐远,只顾朝前看的自己却从来没发现或在意,自己身后的母亲,她的前方就是自己。

作者/通讯员:15级创意写作 宋卓 | 来源:人文与传播学院 | 编辑:伍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