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客

2019-03-26 11:26:48

“梆梆梆!梆梆梆———”

黄昏时分,木槌敲打破铜锣的声音在小巷里徘徊。那是一条很深的小巷,零零散散地住着十户人家,旮旯处长满了青苔、野草与灌木丛。

“梆梆梆!梆梆梆———”

铜锣声越来越近,还有破旧自行车骑行在泥沙路上的嘎吱嘎吱声,一声一声地迫近。这声音,已经在孩子们的脑海中萦绕过很多次了,像咒语般召唤着他们,令他们脸上开花,脚底生风。当然,也少不了从自行车后座垂到地上的大麻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糖果客来了。

她年纪跟我妈妈差不多,四十来岁。骑着旧式长三角架自行车,后座两边绑着大麻袋,穿的是很常见的衣服———印着淡淡的山花的长袖上衣,深色的长裤,不漂亮但很素净;头上戴着一顶草帽,那草帽陪她穿过风也穿过雨,早已散逸了新制成时的稻草香,风吹日晒后变成了灰黑色。“梆梆梆!梆梆梆……”,隔着五十来米的距离,我仿佛看到她那节骨分明的手拿起木槌往铜锣上敲。我记得她的手很粗糙,比我妈妈的手还要黑,黑得发亮,像晒了一天的泥土。她的手掌和手背的纹路都很深,纹路也是黑色的,阳光无孔不入。

她看到我站在大门口,便从自行车上下来,笑着问道:“老二,饭还没煮好呀。”我家的灶房正对着大门口,灶台上的火烧得正旺,调皮的火舔舐着锅耳朵。“嗯,快了。今天有很多竹排,很快就能把饭煮好。”我羞涩地朝她笑了笑,又急忙朝后院喊道:“小弟,你快来!”

小弟拎着两塑料袋的瓶子和铁丝跑了出来。“呀,慢点跑,不着急,你这娃儿又不穿鞋。”糖果客边说边拿出秤。“婶,你又来啦。”小弟甜甜地朝糖果客打了声招呼。为了显示交易时的平等地位,我们这条街的小孩基本不会叫她婶,背后都叫她糖果客,有时在她面前说漏了嘴,她也不生气,也不会缺斤短两。

我们最怕的就是那些糖果客缺斤短两。来我们村子收废品的远不止她一个糖果客,常来的还有几个男的,偶尔也会有一些陌生的面孔来,但他们的生意远比不上她的。

前几天晚上听到邻居大婶大声斥骂孩子,又指桑骂槐隔空骂了男糖果客。细听下来,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嘴馋把废品卖给了那个男糖果客,男糖果客见没大人在,一斤的废品硬说是半斤,一斤废品五块,他还装出大发慈悲的模样给了三块钱。那小孩被妈妈骂了一顿,又被禁止随意卖废品,委屈地哭了一场,晚饭时间整条巷子都吵吵闹闹的。

小弟笑嘻嘻地把塑料袋递给她。她用秤钩一钩,拨了拨锤子,把秤杆送到我面前。小弟探着小脑袋往前凑,轻声地数秤星,似懂非懂。

“老二,看着秤哈,可别说婶骗你。”她似乎感觉到小弟在看,打趣道,“老幺你会不会看秤呀?姐姐会不会?老二你看,这是公斤秤,‘1’这里就是两斤,前面的两个点的是一斤,以后可别傻乎乎的被别人骗了哦。”

“嗯,我知道。”我连声应道。

小弟见秤完了,忙问道:“婶,多少钱呀?”

“三块八。小馋猫,记得把钱交给妈妈保管。”糖果客边从秤钩上解下废品边对小弟说。

小弟数了数手指头,手舞足蹈,笑着说:“妈妈说了,看戏这十几天卖废品的钱给我们,今天戏团的人就来了,晚上就可以看戏了,我们可以买虾条吃。”看戏,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视它为头等大事。大人看戏,除了享受一波三折的故事,主要还是为了祈神酬神;我们小孩看戏,除了享受台上舞刀弄枪的昂扬激情,主要还是为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傍晚,戏团的演员还在化妆,邻村的小贩们就带着各种在我们村里不常见的零食过来了。

糖果客从大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的钱,有一毛的,有两毛的,有五毛的,有一块的,有两块的,有五块十块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叠着。她抽出三张一块钱和一张五毛钱递给我,又抽出三张一毛钱递给小弟。

“婶给你新的钱,大钱姐姐拿着,小钱你拿着,好不好?”

“好。”小弟脆脆地应道,把三张一毛钱叠好放在有拉链的裤袋里。

“等下洗澡的时候记得拿出来哦,可别把它弄湿弄坏了,要不等晚上看戏时只能看别人出东西。”糖果客一边提醒小弟,一边把废品放进大麻袋里。

“好,婶,最近常来啊,看戏的时候水瓶子比较多。”糖果客应了一声“好”,灵活地蹬上自行车便离去了。

糖果客一走,小弟拉着我的手又跑又跳,对我囔囔道,“姐,今晚我们买什么零食呀?虾条还是辣条?要不买汽水吧,我好久没喝过汽水了……姐,快来,灶上的火要熄了。”我挣开他的手,“买什么我们等下再说,你快去捡些竹叶来。”吩咐完小弟,我忙走到灶房。

我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把没烧完的竹排支起来,又添了几条竹排,我又拿竹筒一吹,火苗就出来了。小弟捧着一大捧的竹叶走入灶房,放在灶台旁边,又拿小凳子坐在我旁边。

他一边把竹叶放入灶台,一边问我:“姐,我们今晚买什么东西吃呀?”“先买辣条吧,渴了再买汽水,钱又不多,你想吃糖果吗?”我问小弟。这时灶台的火已经烧得很旺了,小弟拿起一片竹叶轻轻地迅速地去碰逸出来的火焰,竹叶一被点着就迅速扔掉。

“不要买糖果,以前收废品的那个婶婶一毛钱会给我们两个糖果,现在在铺子里买一毛钱只能买一个,这样我们就亏了呀。”小弟一向古灵精怪,我没想到他记忆力这么好。

两年前,所有的糖果客都是用两个糖果当一毛钱来用,大人一般不吃糖果,那这些糖果就都归孩子了,我和小弟就是其中之二。小孩吃得不亦乐乎,尤其是父母把零花钱管得特别严的时候,糖果客用糖果来代替零钱对小孩来说不异于雪中送炭,恨不得五毛钱的尾数变成四毛,所以把收废品的人叫做糖果客。后来,可能是大人们觉得用糖果代替零钱亏了,可能是大人觉得吃太多糖果对小孩不好,也可能是糖果涨价了,糖果客就不再用糖果来代替零钱了。

灶台里的竹叶被烧得噼啪作响,小弟一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我伸手去捏他的脸蛋,暖暖的。饭很快就煮好了。天色渐渐暗了,戏团为了今晚的唱戏开始梳妆打扮了,高架上的音响放着流行的情歌。

作者/通讯员:黄英柳 | 来源:2016级汉语言文学1班 | 编辑:伍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