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星辰与大海

年初的时候，弟弟心血来潮，让我教他书法。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毛笔了，当我站在齐腹小桌旁，拿起毛毡铺上桌面，再轻轻放下生宣纸，执一支狼毫在放好墨汁的砚台上磨墨时，无端想起当年我如弟弟这般初学书法的时候。

那时正是少年，在远离城市的山村上。

我记得家家户户那瓦房上不断升起的袅袅炊烟，记得厚重的大木门上扣着的光滑铜环，记得岁月斑斓的白墙上刻画的年迈裂痕，记得窄小的房屋里面那台破烂不堪的电视机，记得，在宽大的庭院里年迈的老人和瘦小的女孩各执一笔，站在垫了一本《本草纲目》的书桌前，用着如出一辙的认真在书写。

我从小喜静，所以最爱爷爷教我练字。常听爷爷说，字如其人。那时的我所理解的也简单。我想，大概是字写得好看的人，相貌也是好看的吧。当小小的女孩一脸天真地说出这话时，爷爷开怀大笑。他说，所谓字如其人，是透过一个人的字看到这个人的秉性，不管是藏着星辰大海，还是装着阴暗污垢。

层层叠叠的香槟树上，知了不停地唱出盛夏的炽烈和热情。

爷爷，字里面怎么会有星辰大海呢？

星辰大海是比喻，是美好的、向往的、希望可以得到的东西。

啊，我知道了。

……

关于那段记忆，其实已经很遥远了，像是旧时代电影，画面模糊又泛黄，只残留着碎片化的片段，但星辰大海这四个字一直在脑海深处。

初初听了爷爷那番话，内心无比激动，有什么想要破土而出。少年时代接触的人和事有限，只觉得老师是最厉害的，管着一大批小孩，能让他们变成很多很多非常棒的人。所以，第一颗星星和第一杯海水就这样形成了——当一名教师。那时候的星星很亮，海水很足，理想很伟大。孔子一生有学生三千多人，入室弟子七十二人，个个人中龙凤；鬼谷子亦有五百弟子，其中改变国家者不在少数。他们都甘愿站在三尺讲台上，教化众人。我也要倾尽所学，化作细雨，滋润一方土地，为国奉献。当老师会的东西好多呀，所以我那么努力地学习，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

后来读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为翠翠傩送的爱情感到遗憾与难过，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却没有在一起。读了罗曼·罗兰的《名人传》，感到生命的烈火会扑面而来。读了司汤达的《红与黑》，读出了那个时代政治爱情下难言的酸楚和悲伤，读了各种各样的杂志、新闻、游记……除了体验到不同主角的悲欢离合，各个时代的昌盛与衰败，我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文字可以带给人的震撼。彷佛是魅惑众生的妖精，轻易控制了人的了灵魂，可让人哭，也可让人笑。又一颗星星冉冉升起，又一抔水涌进大海——当一名作家。古往今来的文人实在是太多了，各个身上都可出一本传奇，激励着我不断奋进。

再后来……

嗤，再后来呀，天空没有星星了，大海也找不到了。

高中分文理科的时候，爸爸说理科更好找出路，赚钱也多，所以不同意我选文科。也挣扎过的，但不敌爸爸一家之主的威严，我放弃了。三年来，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成绩很好，我生出了“其实理科也不错，或许爸爸是对的”的念头，所以再没记得当初的星辰与大海。然后，我高考失败了。明明我最优秀，却跌得最惨，成了这一场战争中的弃子。我开始一蹶不振，我害怕看到亲人那种同情和尴尬的眼神，也没有勇气再重来一次高三。所以浑浑噩噩填了志愿，选了学校和专业。我想，以后麻木地学习、麻木地生活，或许这一生，大抵就这样了。

可是还是不甘心的，所以在这次疫情中，看到有的人死去，有的人新生，有的人事不关己，有的人勇往前锋，才会觉得自己那样不堪与脆弱。何其有幸，我还有生命，还有时间去雕刻与深化自己的灵魂！于是，扒开那层层遮住星空的乌云，重现那片星空，找到那蓝色的大海，梦幻而美丽。我今年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如何能甘心往后的人生就这样麻木地过了？不被认同又如何，成了弃子又怎样，我不够聪明这件事，我从来不信。只要还有路，我就能守住那些星辰与大海，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