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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 2019年11月28日 星期四  共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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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百公

作者:●16级创意写作班 李青

奶奶的病已经有十八年了。

奶奶以前身体很健康,高高瘦瘦的,能亲手给我织棉鞋,能双手抱着我高高举起,能在自行车前面加一个小椅子,把我抱到小椅子上,载我去市场买菜。

但就在我两岁的某一天,奶奶载着我的时候不幸与别人的自行车相撞倒下,从此左半身瘫痪,无法行动。经过无数次重复地做手术、治疗,她终于能十分缓慢地行走,但左手已经不能用,还要时常扶着墙,一瘸一拐,也需要长期服用各种药片,定期针灸,需要爷爷每天给她按摩手臂和腿,帮她洗澡。

从那以后,奶奶就比以前更加虔诚,时常拜佛拜神,在街坊邻居眼中成了个“念心”的老人。在那老照片一样泛黄的回忆里,爷爷奶奶会每天清晨五点准时起床,一起去两公里以外的一座小小的“百公庙”祭拜百公,我一直吵着要跟去,于是上学之前的那几年时间里就成了我童年最难忘的一段回忆。

每一个清晨,当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天光已经大亮的时候,爷爷推着老旧的自行车,让奶奶走在车的另一边,边扶着车边走;而我在前面或后面蹦蹦跳跳,偶尔摘点野花,偶尔逗逗路边的小猫;路上经过一家外省人开的油条店,我总期望爷爷能掏出一块钱给我买油条或者麻圆,而他大多数时候也会给我买,让我一边啃着麻圆一边又蹦跶着往前走。

百公庙差不多在我们村和西新、上东浦两个村的交界处,其实不能称之为庙,只是一个拜神的小棚,供着一位神像十分老旧的百公。但我的目的却不在拜神,而是去庙边的一块小空地,那里堆放着观世音、十八罗汉等各路神仙的小瓷像,每个瓷像的面部表情都惟妙惟肖,我每次都能端详上半天。若是累了,我就去栏杆那里趴会,看庙底下水波涌动的小河——那条河已经被染厂染得乌黑,透着难闻的味道,这让当时的我十分困惑。

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起晚了,急急忙忙跑出庭院,发现已经没了爷爷奶奶的身影,只有妈妈一个人在水槽边洗菜。

我差点哭了出来:“公公嫲嫲呢?”

妈妈回答:“你没有醒,他们想让你多睡会儿,就自己去拜了。”

我气急败坏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叫醒我!”

妈妈不理解我的心情,莫名其妙道:“就一个早上不去拜而已,明天一定叫醒你。”

小孩子的世界十分简单,总是纠结于“为什么不叫醒我”的问题,觉得毁约就是一件令人气愤的事情,责怪他们不守信用。小孩子的世界也十分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达目的不罢休,明明偶然一天不出去散步并无大碍,但还是坚持要出去。

我一边哭着擦眼泪,一边用手艰难地打开家里的大门,大喊:“我要出去找他们!”

“不能去,回来!”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找!”

我自己打开门跑出了巷子,顺着熟悉的马路走,一直计算着什么时候能赶上爷爷奶奶,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跑累了又停下来走,抽噎着就呜呜地哭起来,哭累了又止住眼泪抽噎。

小的时候妈妈总叫我们不要随便出门玩耍,说是“会给人贩子偷抱去”,当时的我即使会隐隐害怕传说中的人贩子,但想见到爷爷奶奶的期望远远大于此,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小小的一个人在马路上边跑边走,似乎有目的地,又似乎迷茫不知。

等在百公庙的路上拐了弯时,我终于看到远处正慢慢走回来的爷爷奶奶了。他们已经拜完了百公,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扶着自行车的左边,步履缓慢,一个人搭着自行车的右边,步履蹒跚。

我又哇的哭出来,远远朝他们大喊:“公公!嫲嫲!”

奶奶一看到我,眼睛亮了起来,好像跟爷爷说了一句:“儿儿怎么来了?”

两个人在远处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我本来怀了满腔的愤怒,想责问他们为什么不叫我起床,但与他们在那条路上相逢,听到他们喊我的小名,心里的愤怒不知为何消散无踪,只剩下油然而生的喜悦和激动。我走到他们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只好声好气安慰我,依旧给我买麻圆吃。

麻圆天天都能吃到,但那天的麻圆格外香甜,不然,我为什么会记到现在。

后来我上小学,再也没有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拜百公。

直到今天,爷爷奶奶依旧每天早起,一个人搭着老旧的自行车,另一个人扶着自行车在另一旁走,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去百公庙祭拜,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去年,村里的路开始被翻修,但又搁置着,无人去管,导致路边黄色的尘土吹得满大街都是,去百公庙必经的一条路也不免遭殃——路边一排长长的香樟树全被砍掉,河流被改成暗流。马路与马路的拐弯处也早已没有了当初卖油条和麻圆的外省人。

爷爷奶奶也照常每天清晨出去散步,只是身边已没有十多年前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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