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沧桑，门内过往”。
用广州话读出这句话的时候，总感觉很有意蕴。说不上是什么缘由，姑且就当是活久了作为一个中文人的牢骚或者是对古老中国门的一种情怀吧。
前些日子的创意写作课上，田老先生给我们展示了两张图片，图片里面是好几扇上了年纪的木门，门上镶嵌着玻璃，还有精美的雕刻。门前的屋檐下挂一晃红红的灯笼，天井里摆两张老态龙钟的木椅和一饼棋桌，微风过时，头顶上偶尔飘落几瓣盛开的海棠。简简单单的几扇这样的木门，简简单单的几件这样的陈设，虽然图片里从未有人出现，但在晨曦中或者夕照里，一切都仿佛浸润了岁月的芬芳，气息安然而又祥和。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门。暂不论它在方位选择、造型设计上所体现的熠熠生辉的传统文化，在心理和情感认同上，它封存着我作为一个羁旅之客的精神寄托。不然何谓“门外沧桑，门内过往”呢？纵使门外世事多变、沧海桑田、行踪不定，门内的曾有着的音容笑貌、家珍陈设、淡饭粗茶，仍是游子心中不变的牵挂和思念。
我记得，老屋就有着这样的大门。小的时候个子太矮，不喜欢走这样的门，因为门口那里有一道门槛，要一个身高还不到一米的小屁孩从上面跨过去也真是有点吃力。而如今想要再走一走这样的门，却已经是奢侈了。在我小学的时候，老屋就被拆掉盖新房了，所以有关老屋和大门的记忆，也已经淡化和模糊。现在经常坐车路过很多陌生的地方，偶尔看到几间有着白墙黛瓦和类似这样的上了年纪的门的时候，视线都忍不住锁在上面很久。那里一定很亲切，它不仅守望着自己的孩子，它还热情地招呼着别家的甚至不认识的孩子。
那里，或许还有一个身影，在冉冉岁月中或被淡化模糊，但却始终守着门内的温馨过往，牵扯着门外的殷殷思念。
而在我的记忆里面，这个身影就是我的五祖母。
五祖母跟我的亲祖母是妯娌关系，是我的那些祖父祖母中最为长寿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参与到我童年生活的祖母。五祖母患有白内障，眼睛看不见，却依然可以织毛衣补衣服，心灵手巧。我小时候有一件青色的毛衣就是她亲手织的。自我有记忆开始，每次去看望五祖母，她都总是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摆弄着手里的针线活。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落在她那头蓬松稀疏的银丝上，格外耀眼。有时候我也会和她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着她补衣服，帮她穿针引线。每当这时她都会乐呵呵地笑着，夸我懂事，说我是个好孩子。我特别爱看她笑，当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就仿佛是一颗小石头掉进了平静的水面，每一圈波纹都是均匀对称的。在我眼里，她脸上、手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布满了慈爱的光芒。我喜欢捏她脸上手上的皱纹，它们总是滑滑的，松松的。而五祖母也从不嫌我的小手脏兮兮，还给我讲很多她所经历过的故事。她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她讲的那些故事却都神乎其神，栩栩如生。我就这样听着她讲，看着她说，直到我长大，直到去外地上学，直到某一天回首发现她不再坐在那道门槛上，直到现在连那道门槛都再也找不着。
是的。门外沧桑，漂泊不定的沧桑；门内过往，再也够不着的过往。
经年后的如今，假若我还能重遇这样的门，假若我还能看得见、听得着这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