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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 >> 2022年03月31日 星期四  共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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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作者:● 人文与传播学院2018级汉语言文学(创意写作)1班 陈铭志

“呜——”火车从小憩中醒来,喘着粗气打个盹儿,看着旁边密密麻麻的人群,不耐烦地催叫了一声。

站台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行人细碎的脚步和行李箱拖轮声交相应和着,人群错落有致地低头、抬头,口中念念有词,寻找核对自己的车厢号。偶尔有一两个人抽着烟靠坐在行李箱上,茫然地站在车门前,不上车也不回头,思绪早已比火车先一步飘向远方。这大抵也是现在的站台不再被叫做月台的缘故吧,没有了送行人,那个想要给你买一袋橘子的颤巍巍的身影也止步于安检门前,只是吝啬地留出一小块儿地方让你被推攘着上车。

“麻烦让一下——”随着一个24寸大箱子在车厢内成功“登陆”,贪吃蛇游戏正式开始,各色行李箱、布包左扭右摆一路穿行过来,过道上长出半截的膝盖、脚踝顺着声音闪缩进去,复又出来。临近年关,正赶上了春运大潮,又是长途车,车内便很是拥挤。那位穿着红T恤、稍有些谢顶的大叔,吃力地将行李箱顶上架子,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位置上。临边女孩捏了捏鼻子,合上膝盖上的书,抬起头皱着眉向四周扫视一圈,又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一点。斜边那对小情侣已经将大包小包的零食堆放在小桌子上,一左一右挂上耳机,耳鬓厮磨。买到站票的旅客,只好嵌在过道的行李箱中,轮着换腿靠在椅子边上,用力地划着手机打发时间。所有人各忙各的,相视无语。在经过一阵骚动后,火车终于像逃难的牛车,挑着一大摞家当,在夜幕中咳嗽着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我向来不是很喜欢坐夜间车,因为看不到外边的风景,而且常常连星星都不能看见,只有黑暗像一只巨掌压向大地,偶尔在指缝间漏出几点光,孤零零地一闪而过。车窗外一片漆黑,我只好让心神重新回到拥挤的车厢。已经到了饭点时间,人们心领神会,各显神通——面包、盒饭、水果、方便面……各人忙着寻各自的“天”。一时间窸窸窣窣,原本静默的车厢开始热闹起来。

这是一列从上海到海南海口的长途火车,穿过碎布条般的水田和连绵起伏的丘陵,从富庶的江南水乡一路南下。每停靠一个站,车内便混杂进或走掉一种口音,穿过南岭,便是粤语的天下了。尽管粤语各地口音不尽相同,但大体上人们还是能够互相交流。“我这手撕鸡饭香不香?”前面穿着白衬衫的大哥手脚麻利地打开盒饭,一股葱油香以他为原点蔓延开来。邻座一身通红的阿姨正小口地嚼着面包,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吓到,连忙礼貌性地点点头。旁边站着的白衣服男人回过头来瞄了一眼大哥的盒饭,微微一笑,又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黑暗。尽管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左右脚都轮换了好几个来回,但他的身板依然是直挺着的,气质颇像我文学课上的老师,唯有手背上的疤痕和突出的青筋彰显出他和邻座阿姨不同的身份、经历。一路上他都没有拿出手机,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默默站着,偶尔好奇地探着身子偷偷看一下年轻人手机的内容。

“你们学生哥很少会吃这些了吧?都习惯喝奶茶、吃香喝辣的了?”大哥见自讨无趣,只好将战场开辟到坐在对面的几个女孩子身上。女孩们相视一笑,一个稍大胆一点的说:“当然不是!你这饭香是挺香的,只是不正宗。”大哥可能是闷了一路,见终于有人搭理他,话匣子便也打开了:“一份手撕鸡还分正不正宗,藏着学问啊?那我倒要向你们大学生请教请教。”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孩摘下耳机,手指比划着说道:“你这葱太多了,又没有姜末,我们湛江的手撕鸡……”几个人都是健谈的人,在大哥的引话下,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人们先是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慢慢地有人加入到对话中去或自辟战场,很快车厢便睡醒了,声响不一的话语让这大闷罐子里的空气重新跳动、有韵律。

“吃饭了哈,还有谁没吃饭的吗?”乘务员推着餐车磕磕碰碰走过来,在白衣服男人跟前停了下来——车到中途站换乘,车厢人流又动了起来,餐车过不去了。“什么?到茂名了?我都还没闻到茂名的香味!”大哥嘴皮子像被拧上了发条,叽叽哇哇地跳个不停,又扭过头问乘务员:“你知道火车为什么停下来了?”晚餐并没有卖出多少份,又被堵在车厢里,乘务员显然没有兴致搭理他。

“那是火车要进站打气了啊,哈哈哈!”大哥吃了个闭门羹,只好扭过头继续和女孩子们圆他的话。乘务员听他这么一说,也被逗笑了。“火车要到海南,这中间隔着一片海,到时候是要用直升机吊过去,还是轻功水上漂过去?”大哥趁机问她说,双手双脚还装模作样地挥舞着。“金庸武侠小说都看过吧,里面都是这种功夫,唰唰唰——”看到旁人都笑起来,大哥更得意了。

突然他回过头对白衣服男人说:“老乡你还没吃饭吧?”没等白衣服男人回答,他便向乘务员招手:“来一份饭。”白衣服男人忙按住他的手,说:“我带了吃的。”“那你趁着停车赶紧吃,都站一路了,挺累的,要不来我这儿坐一会吧。”说完大哥便起身,伸了个懒腰。男人还想推托,大哥一把将他按在位置上,接过白衣服男人手中的方便面朝开水间走去。白衣服男人嗫嚅了一会儿,冲着他的背影追上一句:“那……谢谢了啊!”

大哥很快就回来了,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煮鸡蛋,和泡面一起递给白衣服男人。车厢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人们各自咀嚼的窸窣声。火车起步了,乘务员推着餐车赶往下一节车厢,很快大家又开始回到各自的小世界,大哥依然眉飞色舞地谈天论地。

临近下车站点,列车员又来了,这次她带来的是雪花膏。“雪花膏!有朋友用过吗?”她环视一周,见鲜有人点头。“雪花膏润肤保湿,是很好用的一款护肤品,在民国时相当于现在的香奈儿,是奢侈品!”大概是对列车上推销产品习惯性冷漠,并没有人搭理她。“以前大家都把它当作爱情信物送给女朋友,相信很多人小时候都能闻到妈妈身上有雪花膏的味道,我们都把雪花膏叫‘妈妈的味道’,来闻一下。”列车员打开一瓶,抹了一点在手臂上。很快,整个车厢里都充斥着雪花膏特殊的芳香。这味道像玉兰花香,清淡典雅,沁人心脾,又似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绵长悠远。像是受到了感召,人们纷纷伸手向列车员要来涂抹。我也讨了一点来,凑到鼻子上小心翼翼地嗅着,真的是记忆中的味道!记忆中的那根弦被轻轻地拨动着,童年的回忆欲引待发。我忽然发现我已离家太久了,半年来没回一趟家,哪怕是电话也极少打,父母小心翼翼的问候也常常被我粗暴地忽略。内心的愧疚、对家的迫切想念,在浓郁的雪花膏香味里发酵,愈演愈烈。

列车进了隧道,耳朵的压迫感迫使人们摘下耳机,大口地用力吞咽着以减轻耳压。车厢广播罕见地播放起那些在KTV里被归类到“流金岁月”的老歌,将这一段隧道拉得很长很长。

但好在我们都在归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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