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值雨季,常淅沥沥下些雨,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南方的雨季又何止是下些雨。高温伴着即下即停的雨,人站在这样的天地之中,只觉得自身变成了汤锅里的某样食材,养分正要在这日日不歇地熬煮中被吸干了。
我对雨的情感有些复杂。
上课下课路上的雨是最让我讨厌的,但这讨厌与其说是对雨的厌烦,不如说是对雨所造成之境况的厌烦。校道本身并不太窄,同时容下两辆小轿车绰绰有余,奈何教学楼到宿舍的路就那么一条,而着急上课或着急回寝室的同学又多,那本来不窄的一条道在此情形面前还是显得有些不够了。不下雨还好,大家虽说离得近点,但总归也保持着应有的距离。然一下雨,我只能是身不由己了。
下雨天,所有人都撑开自己的那把伞,熙熙攘攘挤在校道上,人虽然离得不近,伞却是一把挨一把地挤在一起,前面的伞动了,你也必须动——后面的伞顶着呢!要是恰好在桥的中间,那更是不得了。因桥拱形的造型,人站在桥上自然有些梯差,大家都开伞可不就乱成一团。前面人的伞往后倾斜,他积攒的雨水就全泄到了你的伞上,而后面同学的伞又不时怼到你的背上,前后夹击,这可真是有口难言,只能沉默地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挪,只盼着早点过了这架桥。
雨天若是站在高处往下看,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紧挨着的亲密的伞海。每每挤在伞海之下,被后面的伞推着往前走时,我会从心底感到一种落寞:下雨让大家的伞变得如此亲近,人们的距离似乎也缩短了,可大家的心还是隔得如此之远,叫嚣着“我不想被碰到”。雨让伞相遇,却让人分隔了。
我也喜欢雨,尤其喜欢在没有人的下着小雨的路上走。其实这走是漫无目的的,走到哪就算哪,还想走就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小雨不至于像大雨一样针一般狠狠刺在人身上,而是一滴一滴、绵绵密密地落在身边。若是恰巧在六月的午后遇到一场小雨,则阳光和雨滴一齐落在泥土上,阳光温暖,雨水芬芳。一个人走在湿润的地上,不需要他人,雨水就是我的舞伴,晃晃悠悠地乱转,没有要去的地方,没有要做的事,无所事事的,因而很愉悦。
有时撑着伞,听见雨落在伞面的声音,闷闷的、重重的,由是想到雨落在伞上或许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对于人来说,雨落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落在屋顶,落在伞面,抑或是落在土地上,都没有什么不同,雨就是雨,落下就变成了雨水。但于雨而言,落在哪里或许是不一样的,毕竟落的地方便是雨的归处。落在泥土上便钻进土壤深处,汇入那暗流中;落在绿草鲜花上,那便流入草木的根茎,滋养得花草都更加鲜艳;然而若是落在人的身上,这可算是浪费了,人类不但不感激,还会暗恨这雨水把他的衣物打湿,更别提落在伞面上。被中途拦下的雨恐怕算是夭折了,雨又如何会快乐。这么一想,我也就赶紧收伞跑进建筑里,在檐下看着雨快活地奔向大地……
雨有急有缓,有快乐的雨,有悲伤的雨,然而我最喜欢的是孤独的雨。孤独的雨往往出现在夜里,在众人熟睡时悄悄落下,把树上的叶、地上的草都润得优柔透亮,然后随着晨光的升起,还未汇入泥土的雨水又化成蒸汽回到空中,地上生机勃勃,没有人知道曾下过一场孤独的雨。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我想做这样的雨,不被打扰地静默地下,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