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办白事的人递过来的香,我吸了口气,将香举过头顶,朝着装着奶奶的冰棺,鞠了一躬。低头看着奶奶安详的面容,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奶奶为我粘贴第一张“好孩子”奖状时的情景。某个期末结束的下午,我蹦蹦跳跳地拿着奖状回家,奶奶眼睛眯眯地笑着拿出浆糊,将奖状的每个边角都仔细刷上,然后稍显严肃地举高手中的奖状,将它贴到白墙上。我抬着头看看奖状,又扭头看看奶奶,尽管逆着夕阳,但她翘起的嘴角依然清晰。顿时,泪水又一次在我脸上留下了曲折的痕迹。
从记事起,我就和奶奶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奶奶是一个农民,一辈子都在随着节气的变更,摆弄着她田里的作物。我曾在阳光如毒蛇般的盛夏给她送过粥水,她弯着稍佝偻的腰,额头上滴落的汗水混着泥土,一下又一下地锄向地面,像是某种神圣的叩拜。当看见我时,她就会停止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我,接过我手里的粥水,坐在田埂边喝了起来。喝完后低头用早已湿透,汗渍黏满衣袖的手臂擦了擦嘴角,随后指了指田,对我说着她的“宏图大业”。而我蹲在旁边,不以为然地点着头。
晚上睡觉时,我们总会聊会天。她站在柜子前,举起手臂,对着灯光,半笑着逗我说:“像不像烤鸭皮。”我瘪了瘪嘴没有笑,看着她因年老而松弛,又因日晒而黝黑的手臂,翻身问她:“奶奶,太阳这么毒,为什么不回家啊,再说了家里又不缺这点东西,这么辛苦干什么?”她没有回头看我,只是来回摸着手臂,小声说“这么大的地不种点东西,既可惜又浪费。趁现在我身体好,做得了一点,算一点,还能帮帮我的仔女。”她语气中的怜惜,“轰”的一声震荡在我的心头。
中学时期,我开始住校,只有周六下午可以自由活动。想家的情绪会促使我坐着H1路公交回家见奶奶。奶奶对此非常高兴,每到周六都会早早起床去市场挑选猪肉,再混着她自己晒的黄瓜干,给我剁肉饼。所以每次回到家,餐桌上永远会摆着我最喜欢吃的肉饼。这个时间段我是舍不得睡午觉的,我总是兴奋地跟她分享学校的琐碎,而她也总是安静地看着手舞足蹈的我,说出她的见解。
公交站离家仅仅10分钟的路程,奶奶总会站在那等我回来,傍晚时又将我送上公交车返校。有时候一走到站,H1路公交车就到了,奶奶就会耍上老把戏,握着我拿着钱的手,把她手里的两块钱递给我说:“这么巧,一出来车就到了,你好好彩呢(好运),我有散钱,用我的。”每每上车后,我向她挥手说拜拜,都能看见她耷拉眼皮下汹涌又克制的波澜。车越开越远,她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但我知道她一直都站在那,直到看不见我所乘坐的公交车为止。
往火葬场去的灵车开得很快,爸爸只能开车远远地跟着,这是送奶奶的最后一程。我透过车窗外不断往后的树影,脑海里播放着属于我和奶奶的幻灯片。我压抑着抽泣,嘶哑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开快点吧,爸爸。”
上大学之后,我很少再乘H1路公交,回家都是直接让爸妈开车来接。只是再经过那个熟悉的公交站时,会有短时间的情绪涌动。
有时候在想也许奶奶也是乘着公交去某个地方吧,只是我不知道这趟公交会驶向何方,但我依旧祈祷着其中有一个站点在我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