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镇口处，早挤了满满的人，纷纷攘攘，人声鼎沸，如涨潮之潮水，在这炎热天气熏得人头晕脑胀。
水乡的骨是桥，血管是绵绵不绝的水流。乌镇靠水而生，依水而建。河如一条墨绿色的绸带，穿镇而过，两岸的木楼挤挤挨挨，错落相接，像一对对经年已久的老友，隔着河水絮语不断。民宿和各式小店遍布岸旁，黑瓦白墙，青苔满绿，水乡的风情初见端倪。石桥横跨水上，桥拱弯曲，犹如一只只乌龟默默伏在水上，被无数步履踏过，石面被磨得光滑，映出人影和天空。
濛濛细雨中，踮着脚尖，在石桥的台阶上缓步而行，脚下的石缝中冒出被水汽滋养的湿绿青苔，桥下流水幽深，水影晃动，几只乌篷船悄然滑过。船头摇橹的船夫，摇橹的动作娴熟流畅，那激起的水流潺潺，是最怡人心神的白噪音，而船尾漾开的水纹，一圈圈扩散开去，如同在深绿绸缎上绣出细密的纹路。
穿街走巷，湿滑石路走得人脚板发麻，沿路边一处茶馆歇息。茶馆门前搭着雨棚，檐下挂着一溜红灯笼，红得晃眼。坐定了，茶水热气氤氲间，店主坐在了我们对面。她佝偻着身子，穿着富有古镇特色的蓝布衣，枯瘦的手掌捧着茶碗，眼角的皱纹如同被河水冲刷出的沟壑，眼珠有些浑浊了，但却十分有神，见我们满头大汗，笑眯眯请我们吃雪糕。我选了“老冰棍”，姐姐选了“小布丁”，口中的雪糕在这夏日里沁出凉意，老人亲切地随口闲聊，因闷热天气和拥挤人群而生出的烦躁被轻轻熨平了。
天色渐暗，灯次第亮起，整个乌镇便换了一副温柔的面孔。灯光在河面上铺开，被水流揉碎，又重聚，如撒下的一把碎金。河上船灯星星点点，倒影在墨色的水波里摇曳，如梦似幻。
我们登上一艘小船，说了民宿名字，船夫应好，船便悠悠向前。船行无声，水声在耳畔絮语。岸上的灯火倒映在水中，被船桨搅碎，又慢慢恢复，灯影重重，映照着古朴的小桥与瓦房，不禁恍惚，直到看到这仿旧的古楼墙上安着的排气扇才回神。船桨拨动，水声轻响，摇碎了水面上的灯影，坐在船边，将炽热手心伸进冰凉水中，随船行一路破开水流，真是好不快活。
夜逐渐深了，下船的地方离民宿还有些距离，偏不巧下起了暴雨，慌张的游客们急着出景区，撑着伞挤在青石板路上，真是寸步难行，我们只好进了路边的冷饮店，边吃边等雨停。青绿可爱的团子，白嫩嫩的双皮奶，撒着金黄桂花的酒酿圆子，冷冷雨水偶尔也被吹进檐下打到手臂和小腿，但却不妨碍口中滋滋地泛着甜。吃完冷饮，雨已经变得淅沥，撑伞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回返。石板路泛着幽微的光泽，游客如潮水般退去，灯影静谧中，白天被喧嚷淹没的乌镇，此刻像退潮后裸露出的真实河床，幽静而写意。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再次走上街头。街道空空荡荡，石板路上还带着夜里的凉气。几个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劳作，扫帚划过石板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位婆婆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破旧自行车经过，车后座上捆着几捆新鲜的青菜。我站在桥头，望着远处水面上弥漫的薄薄晨雾，水气清凉，夹带着些微河腥的气息，轻轻拂过面颊。
离开乌镇的时候，天光大亮。景区门口早已有人排起长龙，静悄悄的古镇即将迎来下一波游客。我们边走边回头看，乌镇的轮廓在朝阳中渐渐模糊，如一幅被水洇开的画。那几座石桥，依旧如静默的守候者，稳稳立于流水之中，见证着晨昏更迭。
乌镇的水，自流自去，游人如云，不过是过境的浮尘，被水流裹挟一程，又终被时光冲散于岸上。熙来攘往，自以为涉水而过，但也只是在岸边搅起片刻喧腾的泡沫。水，却永远是水，它流淌于桥下，也流淌于时间之上；人潮涌来时它沉静，人潮退去后它依旧沉静——水声里是亘古的沉默，在石桥的拱洞下，只把人的喧哗与来去的步声，都悄然收容、涤荡，又悠悠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