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建了新房子,但母亲说不想回去,回去也没有什么了。我不问原因,因为我知道在老家,已经没有外嬷,没有她的母亲在等她了。没有挂念,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但母亲今天回乡下了,因为外嬷的忌日快到了,外嬷的第一个忌日。
“外婆”“姥姥”都是出现在书面上而已,现实生活中我只有“外嬷”,母亲说没有分内外,所以在外嬷面前是叫“嬷”。就好像才刚刚叫过一样,但现在已经没机会叫了,只能在心里千呼万唤。别人都说日思夜梦,可为何已经一年了,外嬷却从未进入过我的梦?真的一年了,耳边却时常感觉外嬷还在跟我讲电话“多穿两件”“去洗洗,别晚睡了”。先前母亲每天和外嬷通话,每天都聊很久,我纳闷怎么每天都聊不完的话题。但现在家里的晚上却安静得出奇,少了电话声,少了欢笑。手机似乎也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郁闷与愁苦,失去其存在的价值。
去年的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外嬷突然就被判了“肺癌晚期”。我不清楚疼痛陪了外嬷多久,以致一查就已经是晚期。外嬷一直以来就是“忍”,日子多难都不会在她脸上看到“苦”。癌症的期初、中期该会有多少疼痛,她定是自己买止痛药吃,想着忍忍就过了。我们不在她身边,不知她的冷暖苦痛,而她在电话上告诉我们的一直都只有:一切很好,别担心,自己照顾好自己。
外嬷还在的时候,留给我的只有忙碌的身影。外嬷忙碌于舅舅的饭店和家里的猪圈、菜园之间。小时候在外嬷那里过夜,天蒙蒙亮就听到声响。“嬷,你去哪儿啊?”我还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问着。“你且睡哈,还早呢,我去剁猪菜。”外嬷边说边端走昨晚放在床边的尿盆,和着外面照进来的微光,摸着楼梯扶手,“噔”一只脚下了楼梯,等几秒,另一只脚也下了这阶楼梯,再“噔”迈向下一阶楼梯。外嬷的动作极小,她怕吵着我,但其实我已经醒了,只是不肯离开被窝,仔细听着外嬷的一动一静。外嬷下到一楼,我听到“咔咔”的声音,这是外嬷在打开那种传统的木门,利用锯齿与木条的摩擦来使木条往后退去,门就可以打开了。外嬷走到庭院。我这时也坐起身,用被子将全身盖得紧紧的,竖起耳朵。我听到外嬷抱起昨天洗净的菜,那是一种宽根茎、长叶子的菜,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我始终没记住它的名字,就一直叫它“猪菜”。“哚,哚”地在木板上剁,那把剁刀我曾偷偷去拿过(外嬷不给我们拿),又大又钝,拿着都使不上力,但在外嬷手里却变得乖顺了。来回几遍,外嬷就把菜给剁完了。鞋子摩擦地面发出“唰唰”的声音,一定是外嬷将屋里那个极重的煤炉子拖到外面。那个炉子有到大腿的高度,煮猪菜的锅也有到膝盖那么高,驼着背,瘦小的外嬷总要踮着脚才能把锅抬到炉子上。“呼呼”像一阵风吹过的声音,是外嬷在用扇子将煤炉烧旺。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淘米的声音,外婆在准备煮早餐了,“冬天的水好冷啊”我想着,将身上的被子盖得更紧了,脚缩成一团,整个人倾斜着倒下,再一次进入梦乡。等我醒来时,天已亮了,听到外嬷在楼下扫地、拖地。我知道外嬷已经喂完猪,浇完菜。此时,在灶上泛着热气的两个锅,一个正煮着粥,另一个烧着的是给我洗脸的热水。我的早晨才开始,而外嬷的清晨已过去。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我也诧异,儿时的记忆的延长线竟可以那么长。现在我有清晨,却不再有外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