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书房里

2019-05-17 10:43:08

编者按:

常言道:积金千两,不如明解经书。读书,在每个人一生中的意义不言而喻。读什么样的书、怎样读书,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和心得,相互学习交流,博采众长,可以使读书更添几分收获、几分乐趣。在这方面,我校人文学院田忠辉教授有着很多、也是独具视角的感悟,田老师致力于《论语》普及和创意写作研究,现任我校创意文化与写作研究中心主任,博览群书、著述颇丰,深得学子喜爱。本报从本期开始,开设“田泊书房”专栏,刊载田老师的读书心得,透过字里行间,或许会让你在读书过程中得到更好的启发、更多的收获,也找到更大的乐趣。

田泊,田忠辉老师笔名,用于文学创作。笔名得于同学们爱称田老师为“田伯”,故谐音取笔名“田泊”,又有读书人“淡泊宁静”,田之得水故能丰润等等寓意。

 

在寂静的书房里

有定力的人,内心自然安宁。

诗歌醒来,落下。

大雪来临的那一天,

看缤纷的花儿,洁白晶莹,

蓝色的星星,

开始轻轻地吟唱。

广州的季节不同于华北地区,你不能按照农历的节气标准来看待岭南风物的变化。

比如在农历的正月,公历的三月,在大家歌颂春天的时候,在广州却是闷闷湿季来临前的征兆。天是持续的薄云弥漫,在变换不定的湿气中明明暗暗,也有花开,也有蕊嫩,在看似凋敝枯黄的叶子下面,小小的鹅黄的叶子悄然的萌芽。

没有太阳的日子,使得广州有了类似四川盆地的特征,终日不见太阳的天气会塑造人的性格,也会影响人的情绪。在我看来,过激的饮食——比如嗜辣、比如喜欢海椒的麻,都与地域的气候条件有关。在关中二、三月,日日看到的都是一望无际的黄色,于是才有窑洞前挂满的火红的串串辣椒。人类具有本能的情绪调节能力,在对抗自然的时候,他们发明了无数的方法,这些方法与生活习惯有关,成为一种人化的自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文化、成为地域特色、成为乡土风貌。

而文学与这些不同,在文学世界中,对平庸生活的抵抗会以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来表达。王开岭在《精神明亮的人》中谈及福楼拜写给自己女友的信:“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像现在这样)。我工作到深夜,窗户敞开,不穿外衣,在寂静的书房里。”这段话描述的是十九世纪的一个黎明,发生在巴黎乡下一栋亮灯的木屋里的事。王开岭说这段话“猝然绊倒了他”,当然这是比喻,在这段话中,他看到了热爱自然的人和凝聚在这类人身上的纯粹因素。

而我从福楼拜这段话中看到了寂静,在这寂静中有一种定力。

今天重新打量十九世纪那一批群星闪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我们会发现一种与那一时代密切相关的气质:深刻、自省、热爱、敏感、勤奋,在安静中有内在的紧张,在此岸的关怀中求索彼岸,隐忍适时中还有信仰、还有虔敬、还有尊严。这些无比美好的品质,给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打上了自持的内在底色。

福楼拜的勤奋已经成为风景,那盏罩着绿色灯罩的灯,映着午夜的塞纳河。不错,这是一个隐喻,在今天看来则格外意义深长。那时候,从哈佛尔开往卢昂的海轮的船长说:“在这段航路上,要想不迷失方向,应该以这位先生的窗户为目标。”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这盏灯则代表着人类灵魂的坚守。福楼拜说他“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为保持坚定的信念和纯洁的精神态度,需要一点坚持、一点怪癖的宣扬,在那个多少有一点洁癖的时代,道德感尚没有完全沦丧,“洗澡”不仅仅关乎肉体的卫生问题,还凝聚着精神的呵护情节。他“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顽固地坚持着不被外在的喧嚣世界所蒙蔽、所干预态度,这需要极大的自持能力,以此自持、以此抵御飞速发展工业化时代的诱惑。而“按时看日出”则源于浪漫的理想支撑、依托不屈不挠的相信姿态。相信内心中所期待的事情,并且为此工作到深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浪漫理想呢?对于活在今天的我们来说,“按时看日出”又意味着什么?我们当然可以看日出,但是执拗地坚持则是需要一点定力的,毫无疑问。

还是让清新的风吹进来吧,让世界打开,让那一缕与太阳同时升起的风吹拂自己,“窗户敞开”“不穿外衣”,迎接着一缕希望。我悄然的想,在熬过一夜情感化为文字的挣扎拼搏后,又一次看到太阳升起的福楼拜,是不是还有坚持的力量?福楼拜所经历的时代,伴随资本主义而来的工业化正处于上升期,而作为敏感的小说家,福楼拜却以他的天才和纯粹看到了这物欲喧嚣背后的精神颓靡,他的勉力挣扎,在寂寂的黑夜给了他什么样的启示?今天的时代更加喧嚣、每一天的光怪陆离更是匪夷所思,我们还有坚持的定力吗?身处今天这个时代,我们能否自持?

那震撼的力量来自于“在寂静的书房里”,书房是一个阅读、分享以至产生故事和思想的地方,在这样一个隐秘的私人工作坊里将会产生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智慧珠宝会在这里熠熠发光?和今天那些动辄几十万字、几百万字、甚至上千万字的作家相比,福楼拜写作速度是慢的,他每周的文字量,仅只两三千字。作为一个迟缓的农人,他能写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说“书房”是“寂静的”,在“寂静的书房”中,那个穿着睡袍迎接黎明的人也是“寂静的”吗?

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狄更斯、果戈里、屠格涅夫、托尔斯泰,这一个个闪光的名字,在曾经的星空照耀我们。时间邈远,在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他们是否还在?他们是否在云层的后面等着我们?在前面的时间某处,他们在等着我们吗?他们的伟大作品塑造了曾经的历史,他们在今天还有什么样的价值呢?读过福楼拜的这段话,“在寂静的书房里”,我以为:作家不仅在小说中展开了世界,作家的创作行为本身也在打开世界。今天看来,十九世纪那些伟大的作家们,不仅用他们的如椽巨笔创造了文学世界,而且用他们近乎执拗的写作态度和写作行为构造了一个介于现实和小说文本之间的生活世界,这个作家生活世界不仅丰富、深邃、博大和感人,而且对于今天我们的生活世界具有强烈的震撼意义和警醒功能。

有定力的人可以凭藉他们的自持精神来坚守捍卫精神价值的恒久意义,人生不可自侮、纯粹的精神反省使生命活出尊严,始于十九世纪这些伟大作家的灯光历久弥新、依旧照亮我们、依旧在提升和激励着我们。

作者/通讯员:田忠辉 | 来源:宣传部 | 编辑:伍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