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是公交站牌,站牌下女孩在等车。
跟她一起等车的有不少人,有穿正装上班的白领、送孩子上学的年轻夫妇、带耳机看起来急不可耐的中学生,还有打算去公园晨运的老人。每个人都引颈祈盼下一辆出现的就是自己要搭乘的,他们知道在哪里上车,当然也知道在哪里下车;他们知道数经过几个站,耳朵注意听车内的广播提醒,心里默念目的站牌的名字。他们清楚怎么做,他们了解,这是最清楚不过的。
但,这个女孩似乎是例外。
你看,她背了一个背囊,是让人瞥一眼便能断定它的主人将要进行远途旅行的那种。只有寥寥几个虚弱的老太太和正争分夺秒抢在公交车到达前化妆的女白领以及这个女孩坐在等候的椅子上。她的包太大了,一脸焦急地挤着经过她身边的乘客纷纷流露出不快的神情,心里大概怪责她碍事,然而没人说一个字。她倒不在乎,或许她根本不察觉这回事。
一辆公交停下,刹车瞬间金属摩擦的锐利鸣声袭来。候车乘客钻进开启的车门,像兔子钻它熟悉的洞一样。车腔的空旷一下子受到压缩,跟在后面的人一个个艰难地往里面挤,车子再次上路时里面的乘客仿佛是被关在小铝罐头里面可怜的沙丁鱼。
女孩依旧在椅子上,目光聚焦在车来的方向。一个苍老但精神奕奕的妇人也留了下来。
“孩子,你的车没到吗?”妇人问。
“是的。”
“你是要去旅行吧。”妇人指向她鼓起的行囊。
“不知道算不算旅行,反正我一直背它。”
“你是要到哪里玩?是有趣的地方吧。”
“对,是非常非常有趣的地方,一想到这我就兴奋到睡不着。”女孩两手捂嘴窃笑,肩膀和垂下的发辫淅淅震颤,像是遇到很好玩的事情。
妇人的车到达。妇人祝福道:“希望你愉快。”上车离开。
候车人换了许多拨,没人和她说话。她先是软塌塌地倚着背囊,接着又变换不同姿势,眼巴巴地等待。她怀念起先前跟她聊天的妇人,心想要是那人还在就好了,起码有人跟她说话,要是刚才快点把她离奇的经历讲给妇人听,那人可能会展露出惊奇的表情;要是把目的地告诉妇人,说不定还会再见面……
下雨了,午后。站点装有雨篷。路上的人走得更匆忙了,一下子消散不见,剩下冷清清的灰色沥青路和站牌。身前积聚了一片小水洼,雨点打到上面,向四周弹出漂亮水花。水洼倒映太阳与地球的距离,其间云瓣的界限清晰可见。
“1.496亿千米。”她回想科普书籍上的内容。
14960万千米。
149597878千米。
一把黑色的伞从后面走来。
“姑娘”,他轻拍了下女孩的肩部,“你迷路了?”
女孩回头,和她谈话的是位外表温和的中年大叔。
“我是你身后面食店的老板,我虽然不好看但可不是什么坏人。”
女孩被大叔一脸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我在等车。”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见到你在这坐一整天了。”
“我在等车。”她重复刚才的话。
“姑娘,等我一下。”
大叔抛下这句话离去,回来时捧着一碗面条,腕上架一双桃木筷子。
“你坐半天了,你一定饿了。”
她接过碗子,食物的温热穿过陶瓷传达到手心;用筷子挑起面条,眼睛霎时蒙在氤氲之中。
“刚才又过去了好多辆车,都不是你要乘坐的吗?”
她点头,并不看他。
“你的车真的会来吗,万一不来怎么办?”
她只是自信地笑着:“会的。”
女孩终于不用无聊了,因为她有面条吃,而且面里有牛肉。虽然她不钟爱面条,但她喜欢牛肉。她前后到大叔店铺盛了三碗,到晚饭时间不好意思再要第四碗,只好把碗放一边盯着路面发呆。
她也不清楚等了多久,雨已经停了,街道没能恢复下雨前的热闹。
即便有车来她也不抬头,她想睡觉:现在很少人出门,都睡了吧……我就躺一会,一会儿的话,不会有人看见的,对吧?她悄悄地问自己。她感觉快支撑不住,身体像是老旧生锈的机械“吱吱嘎嘎”想要停转,头颅即将冷不丁“咕噜”地掉下来。可是,不可以,这样子随意躺在街头一点也不优雅……
“哐当!”清脆的响声。
她兀然清醒过来——那声音发生在身旁。迷蒙的夜灯下,她瞅见碗底显现一块闪烁银光的硬币。
她捏起沾染面汤的小圆片,朝左边离她愈来愈远的背影大叫:“嘿,我不是乞丐!”
……
公交即将停运的时刻,她的车终于出现了。
“嘿呦,这里!”她站起身使劲挥手,生怕给忽略。
车子无声地停在她面前,轻松而准确,谁也不发现。
戴头盔的人说:“走!”
她的回答一样简洁:“好!”
她兴奋地一屁股端到自行车尾上,消失在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