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冬天了。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你打工,我读书。你冬天的衣服存放在我的大学寝室。我在等你来拿。
可是,你迟迟不来。
每当夜里,我紧抱着棉被入睡,就会想起你。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我盖着棉被。我记得你只带了一张薄薄的被单,只身来到暂时属于我的城市。
深秋的夜,时冷时热。我问你晚上睡觉冷不冷,你说不冷。我问你什么时候来拿衣服,你说等工厂放假就过来。
我记得小时候,你跟爸妈在城市里生活,我跟着奶奶在农村生活。每到过年,爸妈就会带着你回家,给我和奶奶带回好多吃的和用的。那时候的你,脸蛋白皙,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总是在打量着外面的一切。你对农村的一切充满了好奇,甚至连一只老母鸡在你身旁经过,你都用着惊恐的眼神望着它,生怕它把你吃掉。你穿着印有迪迦奥特曼的牛仔裤和蒙面超人的T恤,手里拿着拳头大小的溜溜球。你的鞋子白天会“唱歌”,夜里会闪光。你有着城市孩子的腼腆,我有着农村孩子的羞涩。我们谁也不跟谁说话,只是偶尔斜眼看着。
后来,你回农村生活了。你逐渐变得和我一样,手指粘着泥沙吃饭,不穿鞋地走遍村里小巷,跟村里小孩一起捡破烂。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吃着同样的饭菜,玩着同一种游戏。但你的皮肤依旧白皙,站在人群堆里,总能第一个发现你。
我记得曾经有人问我们长大后想做什么,你说想做警察,而我笑而不答,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我羡慕你那时候就有了自己的梦想,毕竟在那个时候我对“梦想”这个词毫无概念。可是,你不爱读书。你念完高中就不继续读了。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爸妈都想你能都多点书,可是你已经决定了要走出社会,你已经忘记了曾经的理想。有时候,我们的妈妈会叹气说:我们家女儿们都念了大学,儿子就没有念书的命啊。时间如果可以重来,我相信妈妈一定会逼你继续念下去。
校园的桃叶开始泛黄了,叶子上面蒙上了一层白白的灰,大概是因为许久没下雨的缘故。深秋的早晨,空中抖擞着北方的风,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我又想起了你。南国的深秋,昼夜温差大,一到中午,就又回到了夏天。
你一个星期要上七天班,我说这是“黑厂”,叫你辞职。你说自己现在是学徒,熬过前几个月就可以放假了。今天工厂停电,你终于有时间来我学校拿衣服了。
你发短信说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等我,我逃了一节英语课去找你。在人群堆里,我还是第一眼就能看见你,你的皮肤依旧跟当年一样白皙,或许你就是白皮肤的人,虽然这里的大学生皮肤也很白,但在我眼里你的那种白永远都那么显眼。我喊你一声,你脸上带着当年的腼腆,走向我。我们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你那怕生的眼神像当年那样不敢四处打量,你的视线永远停在前方某个定点。我问你工作怎样,你说还好。我问你昨晚睡觉冷不冷,你说不是很冷。我不知该继续问点什么,你好像不是很愿意说话。你突然转过头来说你的校园真大,我看到了你那胆怯的眼神,奇怪的是,这种眼神无端端给我种羞愧感。我低头看见你那沾满机油的球鞋,黑兮兮的,跟你有点不搭。我说给你买过一双,你说不用,新鞋进了厂房也会被弄脏。我叫你留下来一起吃饭,你说不用。下课了,清静的校园顿时沸腾起来。我送你到东门坐车,你站在大学生人群堆里,我差点把你也看成了大学生。你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车,看着你渐渐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难受。
沁湖边上的桃树开始落叶了,我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南国深秋的天空没有北方高远明朗,但此刻空中,深邃,高远。我没有直接回寝室,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在湖边坐会儿。我不知道以后自己会有怎样的人生,但至少还有这种或那种的可能性,而你呢,我的弟弟,我从小就羡慕的弟弟,他会有什么样的未来?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手机震动,一个短信发了过来:我回到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