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之后

小时候，会觉得哭是一件平常事。摔疼了，考了九十九分，没能吃到甜甜的棒棒糖，这些好像都能成为哭的理由。所谓成长，不过是发现自己大哭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大哭都变得更加珍重。很多情绪都在大哭里面爆发，所幸人类还有哭泣这一个出口，可以去寄托自己。大哭之前都会被很多情绪叠加，直到爆发点出现，人开始溃堤。

路口的夜灯明黄黄的，底下的小树耷拉着脑袋，旁边的人影有低垂的头，靠在耳边的手机和一颗很沮丧的心。

“喂，爸。哎！”我用很低的声音说话。

“怎么了？”爸爸很焦急地回了我三个字。故意用语气词暴露自己的情绪，爸爸立马就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果然，女儿是爸爸的天生捕手。

“叔叔，他又给我钱了，可是我真的不想要。”我躲起来小声地说。

“拿着吧，这是人情世故的事。你还在读书，还没工作。他想给你，你就拿着。”爸爸在电话那边好似很轻松。

人情世故在大人的嘴里是一个多么容易说出来的词，我却害怕得想要快点逃跑。

“我真的不想要，为什么要硬塞给我啊？我已经20岁了，真的很不喜欢也不需要别人平白无故拿钱给我。”我拼命解释道。

“爸爸懂了，你觉得这样没面子，很伤自尊心，是吗？”爸爸觉得他听懂了。我心里嘟囔着，你没懂。

想尽办法用大人的逻辑跟爸爸解释为什么，这是我能够跟爸爸说的全部。直到之后和好朋友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己才发现原来讨厌的可能是这钱没有包含爱的成分。我接受不了这份虚伪的存在，它让我真的觉得很不舒服。

“对，反正我真的不想要。你说怎么办？”当下的我只能说那么多。

“你先拿着，我以后把钱拿给你堂弟就好了。”礼尚往来，这是大人们惯用的伎俩。

“可是，我真的不想拿这些钱。”我依旧固执。

“要不然，你把钱给你奶奶，叫你奶奶还给你叔叔。”这钱就是奶奶转交的啊。

“奶奶不会答应的，她还是会把钱塞给我了。”奶奶是老的人，一心想对她的孙儿好，觉得孙儿要有钱吃好喝好。

“那你……就直接把钱还给你叔叔。”爸爸还在提出办法。

“我……”我真的是一个笨小孩。笨拙到连如何拒绝人情，学着说几句客套话都不会。

我的音量越来越大，爸爸提了好几条建议，我都毫不留情地拒绝。和爸爸的争执之中，还急得流出了泪。

站在街道的这边，只有小小的路灯照在我的身上，周边漆黑一片。对面屋子里开着电视机，里边的人在热闹地说话。屋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小卖部，门前摆了桌椅，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这就是此时此刻啊。

挂了电话，我蹲在街道边，又不想进屋。不知如何进退，觉得很委屈，眼泪又不自觉地往下掉。奶奶看我蹲在路旁，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身体缓缓向下，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陪我一起蹲着。

“怎么了？你爸说你了？”奶奶一向音量很大。

“没有。真的，没有。”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话。

“你爸是不是说你了？我好好说说他。”奶奶嗓门很大，旁边的小孩都围了过来。奶奶越追问，我的眼泪就越流不住。在大家面前哭，真的很没面子啊。我边抹眼泪边推开奶奶。

“奶奶，先别管我。待会儿我就不哭了。”话里满是哭腔。

“我只是不想白白拿钱而已，我已经长大了。”奶奶蹲在我身边，没有走开。

“你叔叔又不是别人，你拿着就好。”奶奶还在劝我。我只是真的不亲近叔叔，可我对奶奶说不出口。

“奶奶，你知道吗？现在我们这代人不一样了，出去吃饭都会分开付，不会随便去拿别人钱。”我只能用一代人的作风来掩饰自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奶奶说完，起身往屋里走。

从前，尽管奶奶对我很好，我只跟奶奶聊家常。唯独这一次，我在奶奶面前很认真地拒绝一件东西，而且袒露了自己的想法。这时，爸爸来了电话。“我跟你叔叔说好了，他会拿回去的。现在，你开心吗？”爸爸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原来，爸爸也是一个要我快乐开心的爸爸呀。我的眼泪彻底收不住了，泪水变成了河水在我脸上淌。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爱是相通的啊。爱让我卸下心防，让我跟一个七旬老人认真解释自己与世界的摩擦。爱是盔甲，爸爸为了我开心，替我抵挡住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一直在保护这个想守护住赤子之心的小孩。

长大之后，能够在人前大哭，已经变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