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梵高

——读梵高系列(1)

2019-11-04 09:53:29

1876年4月,梵高在雷姆斯盖特谋到了一个教书的工作,他在英国的一所卫理公会教派的学校里当辅导教师,没有工薪,但管食宿。梵高对自己的新工作并不是非常满意,尽管作为教士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找到自己应有的位置,他说:“我在这里所过的日子,实在是十分愉快的,但是这仍然是一种我不能完全信任的愉快与安宁。一个人是不容易满足的:这时候他得到东西太容易,那时候他又会感到不很称心。”“我被死死地囚禁在从校长到牧师的圈子里;从这个职业得到的愉快,正好像是给针刺了一样的感觉;我十分怀疑,我能否在这些职业中的任何一种上取得巨大成就。”尽管如此,梵高还是热心并诚恳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教孩子们学习德文、法文,还学习算术等其他功课;他领着孩子们做游戏,在海边的沙滩上搭建沙垒。梵高在任何一种工作中都是尽职尽责的,他所说的“完全信任”基于一种新教徒的天职意识,这种意识让他不敢怠慢任何一种职责,也无法敷衍别人给予自己的工作。但是,这些工作并没有让梵高热烈起来,没有让他像火一样燃烧。他需要富于激情的工作,需要诚实、真挚而热烈的投入。

这时候的梵高依然对大自然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描绘了乘坐火车从哈维契到伦敦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写道:“在黎明中看黑色的田野与有成群的绵羊与小羊羔的牧场,到处是长刺的小灌木丛,到处是长着黑色细枝与树身上覆满灰色苔藓的大槲树,真是美极了。朦胧发亮的蔚蓝色天空上,还留着少许星星,地平线上有一排灰色的云。在太阳出山之时,我甚至听到了云雀的啼鸣。”在从伦敦到雷姆斯盖特的路上,他写道:“这是一条美丽的路,山脚下面盖着少量的草,山顶上是橡树林。这种风景使我回想起海岸上的沙丘。我们路过坎特伯雷,这是一个有很多中世纪建筑物的城市,有一座周围种植着榆树的大教堂,特别美。”梵高的景物描写与一般的散文写作不同,他的描写精确、细致、色彩细腻、结构相当明晰,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他的描写中,有一种热爱。在梵高的眼中,大自然并不仅仅是一幅画的诸般元素的无机构成,而是充满了生气、可能性,以及蕴含着生命力的有机暗示。在大自然中跃动着的,是一枚单纯、狂热而真挚的灵魂。

工作之余,梵高去海边散步,他注意到:“海岸上的房子,都是用黄石头盖成的简单普通的哥特式建筑,都带有满植着柏树与其它深色常绿树的花园。这里有一个停泊着很多船只的海港,船只被围在石堤的中间,人可以在堤上行走。”

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梵高画了一些素描,他把其中一幅的创作描述给提奥:“海是黄色的,尤其在海岸附近,颜色更加黄;水平线那儿有一道亮光,上面是无边无际的深灰色云层,雨从那里斜着倾注下来。”“就在那个晚上,我从我的房间的窗口看房子的屋顶,看榆树的树梢,他们在夜晚的天空上显出一排黑影。在这屋顶的上方,只有一颗孤独的星星,但是是一颗美丽的、大的、没有敌意的星星。”有谁会这样细致地观察自然,观察自己周围的景色?不管怎样,我从梵高的叙述中看到的不仅是美丽,还有伴随那颗星星的孤独和深深的忧郁。

梵高接触了工厂里的工人,到工人和穷人那里进行访问,向他们讲解圣经,这些为他日后的创作积累了丰富的记忆。

在此期间,梵高作了一次长途步行,从雷姆斯盖特到伦敦,一路观看路边的风景;到伦敦后他给一位牧师写了一封信,希望谋得一份工作。他叙述了自己的经历和优点:“我的旅行,我在各个国家的经历,我与各个阶层的人、与各种不同职业的人,在他们做手工以及上班的时候与他们的频繁接触;还有我能说各种外国话的长处……”梵高曾经为一份符合自己愿望的工作而渴望着……

在伦敦,他去看画,他说:“重新看到画,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这一年,梵高二十三岁了,他为自己的未来深深地忧虑着,其中也有现实生存的烦恼,艺术注定要折磨这位纯洁的人,他依然保持着对自然的敏感和热爱,我们看到他的视觉是那样善于捕捉自然的美,并且,在他的描述中充满了清新和质感,生命的触觉回荡在他周围。我们看到了一枚孤独的灵魂,看到了这枚孤独的灵魂,是如何在对大自然深沉的文字描述中,向世界倾诉着他诚挚的态度,作为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梵高在认真和努力地生活,并一往无前地探索着、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

这位二十三岁的青年,是一位认真甚至执着的面对生活的青年,是一位不断思考的、严肃的青年。从某种意义上说,梵高有着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感,这种执着的气质与其后来的经历一脉相承。梵高的远离世俗并非偶然,在他的生命轨迹中一定有一脉流注。可以说,梵高的二十三岁的思考,与其后来深刻的内心世界、绘画艺术的风格独创,都是其清教徒情结的体现,这绝对是一个值得深入探索的话题。

当我们把视线延伸到十三年后,看梵高生前最后一幅自画像的表情,看那种严肃、哀怨、孤独、不屈、炽热与纯粹凝聚的表情,我们似乎看不到它与二十三岁的梵高的连结,这里潜藏着巨大的变化。这是一个颇能引起肖像学家兴趣的话题,不过我更愿意从艺术研究的视角看待这幅肖像:它打动了我,我谈论了它,我建议大家不要盯着这幅肖像五分钟以上。每一个深夜啼哭过的灵魂,都不忍细读;每一份深入骨髓的热爱,都无法直视。这世间超过五分钟以上的凝视,都是沉重的凝视。在二十三岁的梵高与三十六岁的梵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参见:梵高书信集中,写给弟弟提奥的第二封信“1876年4月于雷姆斯盖特”和第三封信“1876年7月于伊斯列瓦斯”,选自《亲爱的提奥:梵高对生活、艺术及未来的言说》,南海出版公司,2001年第一版。)

摄影:
作者/通讯员:人文与传播学院 田忠辉 | 来源:宣传部 | 编辑:伍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