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断想

2020-12-18 09:59:55

耀眼灼目的第一缕阳光正在割开紧闭的睡眼。

九个小时前,我跟着人群在一片橙黄的灯光下拖着滚滚作响的行李箱,大包小包一股股塞进行李舱中,坐在座位上满怀憧憬。身后有个女生说着软糯的话跟父母报平安;前座的两位男生不知在谈些什么,时不时仰头大笑,口中又蹦出些难以道说的词;而我身边的大哥已经将脚架在前座后背上,打着呼噜,兴许做着回家的梦。总之,大家都没想到车会像蜗牛一样粘贴在高速公路上。

朝阳升得很快,稍眯一会儿,大鸡蛋似的从海平面直跃到树梢。耳窝里像是有甩不完的蚊蝇。我瘫在座位上,刺眼的光芒穿过玻璃窗打在额头,烫烫的。望着望不尽的车,想着还到不了的家,昏昏欲睡。后座几个女生低声细语,一方抱怨着回家路途的漫长,一方聊着国庆档电影《我和我的家乡》。后者如同一根细针,挑动我的思绪。家乡,目前看来是到不了的了。只是家乡的某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我把它们充当早餐咀嚼几口,在这段沉闷的旅程聊以慰藉。

家乡泛着练江,东临海门镇,南边海门湾过去是南海,三面环水,据说钟灵毓秀,故获得“海滨邹鲁”的美誉。村里确实盛产人才,却没有多少优质学校,给这片“人杰之地”留了几丝遗憾。当中差强人意的,小学算是一个。而我的童年记忆也在这里保存了一些。

小学面东背西,前方是练江,背靠一条公路,左边是桥下的灌木丛,右边是几亩虾池。学校左右有两条路,一条是沙路,一条是水泥路。沙路离家近,是我最常走的一条。夏日走在路上,停驻在树荫下,可以随便拾起石块往金光粼粼的水池上扔“飞镖”,与同学比谁弹得远。沙路上坑坑洼洼,一下起雨来便有数不清的大小水洼,不想蹚水时搬起几块大石头铺成一条道,穿着雨衣蹑手蹑脚地走,就像二年级课文《充气雨衣》和四年级课文《搭石》里描写一样,颇有趣味。这些课文的插图现在还历历在目。旁边的大哥又把脚架了上去,洁白的脚袜散发着一股怪味儿。我忽而往后一倾,车终于动了。窗外的车辆倏忽而过,风一样的声音。这种声音和这股怪味儿,使我有点醉醺醺地靠在窗边。

夜阑人静的时候,哥哥姐姐都睡着了,除了远处的车,瓦顶的风和夜作的人。大门咿呀打开,父亲捞鳗苗回来。母亲为父亲煮好了热腾腾的面条,唤我起来吃。他们在一旁叨着絮语,我端着面条,听着风声和车声,看着游动在桶里的鳗苗。明天,当我父亲熟睡的时候,我会跟着奶奶走过街巷去与买家交易鳗苗。鳗苗又称软黄金,它一条能卖几十块,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家乡是个渔村,海堤总会飘着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儿,几乎家家从事渔业,我外公曾经给人看船,伯父也做过船长。家里的男丁几乎个个能游水、会吃鱼,除了我。河豚是我为数不多愿意吃的鱼,我有一次因吃河豚,不注意,喉咙卡到了鱼刺。而且它有剧毒,这也是我后来知道的。不出海的傍晚,当我们坐在门口乘凉时,总会看到邻家大叔光着膀子在门口补渔网。渔网也有鱼腥味儿,所以我从不动手碰它。

那时日子很慢,坐在门口,抬头看天空中的飞机拖着似乎永远不消褪的长云。到了傍晚,火烧云给一天画下鲜艳热烈的闭幕。有时一天要在家和小卖铺两端跑个十几趟,母亲曾问我羞不羞耻,我嚼着辣条直摇头。我也没想到,以后许多人会搬离故地,故地也会成为回忆。

回忆?这是乡愁么?

我想起一篇文章,它提及乡愁的建构性与超越性:与其说是“回到故乡”,不如说是“建构故乡”;与其说是“回归家园”,不如说是“创造家园”。

其实,当我在回忆故乡时,又何尝不是在建构一个心灵中的故乡,回忆和想象总是难以明确区分的,它未必符合客观真实。而我的追忆,莫若说是找寻自己的心灵归宿。

想到这,我记起一个同学。当被问及一个平常的问题——— 你是哪里人——— 时,他会有些犹豫,因为其出生地、籍贯不是一个地方,因此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家乡,乡愁依附何处。

车颠了一下,我惊醒过来。

中午十二时许,车到达目的地。

我下了车,搬出行李,往一座座楼厦间走去。我没有吹到海风,也没有看到渔船,毕竟我的家已经搬离渔村很久了。

作者/通讯员:姚勇洲 | 来源:宣传部 | 编辑:黄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