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与文学

2022-04-01 08:45:35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度陷入了一个怪圈:我突然找不到文学的意义了。

从牙牙学语开始,母亲拿着认字卡,指着那上面方方正正的汉字教我读:“囡囡,跟着妈妈念,这是‘水’”;长大一点开始上学了,在课堂上和同学们齐声朗读“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再到后来语文课上为《项脊轩志》的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潸然泪下,一路走来,我对文学的热爱早已刻骨铭心。于是,分科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一名文科生,填报志愿时亦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汉语言文学。

时至今日,我依然热爱文学,但是在一年比一年更高的高考和考研分数线面前;在各大高校逐年缩招文科生的现实面前;在消费主义盛行,人们面临精神荒漠的社会面前,我开始感到迷茫:文学的意义是什么,价值又在哪?

直到那天,“中国文化典籍导读”这门课上,老师给我们讲解了《道德经》。在此之前,我对这本书一向是敬谢不敏的,因为觉得太玄妙高深了。出乎意料的是,随着课堂的深入,却是书里的思想让我从怪圈中挣脱出来,豁然开朗。

《道德经》里说:“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意在解释为什么“道”的存在令常人难以理解,因为大道具有无限性,而常人的感官难以体察,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我恍然,文学不也是如此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霜”,并不是因为月光洁白得像霜,而是独在异乡的诗人感到寒冷,低头看到地上一层白色,他觉得这应该就是霜吧。但仔细去看,发现并不是霜,只是洒下的月光。月光只是月光,空气也还没到霜降的温度,但诗人的心却比空气与月色寒冷。对故乡的思念裹挟着阵阵寒意向诗人袭来,他低下头去,沉溺在对故乡的回忆之中。

日常的语言无法表达诗人的意图,但他通过“霜”这个比喻修辞,却准确地向我们传达了他的所思所想。几千年后的我们仿佛也与诗人一起感受到了那晚的皎皎月光与凉凉夜色。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这句话体现了老子无为而治的思想,只有不违背自然,不去强以为意,才能达到目的。我对此有自己的一番解读:只有尊重作者、尊重文学,才能真正理解他们所想表达的内容。因此在阅读文学过程中,重要的不是彰显自己,而是理解他人,以及他人构建的那个复杂真实的世界。

如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项脊轩志》中最后一句看似闲闲一笔却感人至深。“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是一段跨越十数年与自我的重逢,出走半生的归有光潦倒失意,在书斋里回忆项脊轩的人事变迁,而庭前碧树,岁岁枯荣,不由让人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那些通过日常琐事而抒发的纯粹感情,那些你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怀,在这一句中,是看得到,摸得到的,是可度量的。于是,感情便落到了实处。

文学想让我们知道,在这个草木荣悴,歌哭无常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境遇,又经历着相似的爱恨与死亡。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借由语言与他们达成隔空的安慰,理解他们的爱恨、期待与痛苦。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水是天地间善的极致,给万物提供滋养,却安居其下守柔不争,因此“水”得以做到“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柔弱胜刚强”,这是老子对自然的感悟,亦是我对文学的感悟。

在这个提倡“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时代,儒家的崇尚弘毅、注重有为和力行更受到人们的追捧,但是这没有给大家留下足够的回旋余地。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很多人的一生仿佛可以看到尽头,毫无波澜。我们生活在消费主义的温暖中,科技在发展,而我们在“买买买”。一切对生活的庆祝和发泄好似都可以通过消费来满足,然后在消费的快感与事后的空虚中挣扎。物质的富足下,是精神的虚弱。

赫胥黎试图在《美丽新世界》中告诉我们,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

而文学,则如《道德经》里包容万物的“水”一般,“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能够在你想短暂逃离物欲横流的世界时提供一处避风的港湾,收留你所有的怀才不遇和壮志未酬,如水一般,缓缓滋润你被欲望侵蚀的心,让你内心丰盈。心有惊雷,生似静湖。

道家注重人的精神自由,不落尘俗,不由让我想起陈寅恪先生于王国维的墓志铭上所写的那句话:“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我想,我找到了文学的意义。

文学如填海,沧海变桑田之前,冷暖只自知。

 

(本文乃《中国文化典籍导读》课程思政教学成果之一,指导老师:人文与传播学院万静)

作者/通讯员:林烁韵 | 来源:人文与传播学院 | 编辑:蒋晓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