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广州下了场雨,雨量很小,雨势也不大,但终究是冲弱了天上地下的暑气,让夜晚冰凉如丝,一宿好梦。早晨起来,微风裹着晨露,太阳在昨天夜里受了凉,耷拉着脑袋,病恹恹的。
今天已是小长假的尾声,来祖庙参观的游客没有意想中的那么多了。门口尚有三两成群的游客在拍照纪念,往里走深入一点,人群便被稀释掉了。“庙之创不知何代,以其冠于众庙之始,故名之曰祖庙。”碑廊《重建祖庙记》碑文开宗明义点名祖庙名字由来。祖庙实始建于北宋元丰年间,重修于明洪武五年,至清代初年逐渐发展成为一座体系完整、结构严谨、具有浓厚地方特色的庙宇建筑,供奉有道教真武玄天上帝。在现下,祖庙博物馆集佛山祖庙历史、道教文化、武术文化、民间工艺文化等为一体,是每年举办春节祈福、庙会、“三月三”北帝诞、春秋谕祭、乡饮酒礼等民俗文化活动的主要场所。
到达祖庙时,是上午十点,恰好遇上一场即将开始的醒狮表演,我们便急急忙忙地走向醒狮场。所谓醒狮场,就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场地,正中央是错落有致的桩柱,斜边上搭着一个高台,鼓声、锣声、钹声都是从上边传来。在表演正式拉开序幕前,先由武术团队的青年人进行武术表演。罗汉拳、五步拳、虎鹤双形拳、棍棒术……动作刚劲有力,步伐落地生根,孔武有力的表演引来观众的声声喝彩。醒狮醒狮,重在“醒”字,故而要求凡学舞醒狮者,必先学南拳,有了武学基础,学起醒狮来方能得心应手。
所谓“无醒狮,不佛山”,佛山醒狮,原名为瑞狮,寓意吉祥。后来在外忧内患的百年大变局中,因“瑞”字在粤语中谐音“睡”,具有民族忧患意识的佛山人便将其改为“醒狮”,以示警醒和期望。狮的造型生动传神,设色鲜艳美观。与北狮追求形似不同,醒狮更注重神似──以刘关张英雄人物形象为脸谱特征,着重表现狮子在采青过程的喜怒哀乐、动静惊疑等神态,集观赏性、艺术性和竞技性于一体。
现在出场的便是少狮和武狮。少狮一身金黄,武狮一身火红,均是额高且窄,眼大能转动,口阔带笔,头上高昂的独角更是显得有生气。前方有大头佛引路,两只狮子摇头摆尾,东窜西跳,时而快步跃上梅花桩,时而口吐金福,时而探头与观众近距离互动。每当狮子走近场边,抖动大如灯笼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脑袋一偏一斜,便引得一群大人小孩上前抚摸它,以祛邪沾福。这时,狮子不失时宜地吐出几块方物——或是写着“万事如意”“岁岁平安”的对联横批,或是狮子卡通模型,都是些保平安的小东西,叫价20到100元不等。每当有顾客买下,锣鼓声便抵达一次高潮。狮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返回梅花桩下,又叼来一个商品,吞吞吐吐中故技重施。随着表演的深入,鼓声愈发震耳,狮子碎乱的脚步犹如群神乱舞,身上的花纹和场边各色的观众交错掩映,在狂热的节拍中迷乱了眼,黑红相间、黄中缀黑的皮毛渐渐舞出一个个圆形方孔的图案来,我知道那是孔方兄来助阵了。
醒狮表演结束后,人群不像来时那样三两成群,秩序井然,而是退潮海水般哗啦啦地散去。一位大拇指戴着扳指的观众经过我身边时,我清晰地听到一声轻蔑的笑:“总共四十分钟,表演十分钟,卖货半小时。”窸窣的脚步声、窃窃的议论、东西掉落的惊呼、呼儿唤女的吆喝,就着震天的锣鼓声,搅成一锅粘稠的饭团。醒狮场外的醒狮台,十几只形态各异的小狮子正趴在高低不一的台柱上对游客行人张牙舞爪,它们的身上也黄迹斑斑。
孔庙坐落在西南脚,费了一些脚力才找到。庙前是几株古老的参天大树,盘虬卧龙,莽莽苍苍。中有小桥蜿蜒通幽,桥下池水澈底,池中鱼游龟嬉。整座孔庙幽雅大气,遗世独立。拾级而上,依次穿过“古洛芷兰”和“年华流芳”牌坊,才到达庙前。这座孔庙很袖珍,并不依照一般文庙之制,只留存有一座正殿(兴许进来时那座小桥和那方池塘便是泮桥和泮池了)。一进大殿,孔子的石刻像便迎入眼眶。无需庄严的钟声,也不必呛人的香火,夫子谦恭温和的眼神便可以让人感受到穿越千年时空的意蕴。
听闻这里每年会举办一次开笔礼,参加典礼的待蒙者将在庄严的礼乐声中受训导、描红、摸文笔、观状元榜、启智钟、洗状元井水、点朱砂开智(痣),最后还穿上博士袍合影。人们对先师孔圣人的敬重和对知识的敬畏,在和缓的乐声、氤氲的烟雾中进行铭记和传承。我常常对自己启蒙时未能有幸参加这样的仪式和受到这样的洗礼而深感遗憾,这种遗憾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纵然这种仪式在现代社会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甚至会被人嘲笑封建、形式化。但我却认为,一个人的文化启蒙往往是在这样的烟雾缭绕中得到升华的,一个民族的文化认同和传承也往往是在这既繁琐又郑重的古老仪式中达成的。
走出祖庙,旁边是新开发的岭南艺术天地。这条文创商业街,是祖庙文化与商业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在这里,游客能看到钟楼耸立在一圈日料店中,也能在镬耳屋里吃上哈根达斯和火锅。站在祖庙门前的小广场,游客像是一位父亲,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名叫“传统”和“现代”的孩子,CBD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祖庙厚重的建筑在这里寻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微风轻轻抚摸着每一位游客的脸颊,这种抚摸是粗糙的、带有体温的,我知道,那是历史在岁月中刻下的掌纹。